万达小说网为您提供飘灯的武侠小说落日最新章节
万达小说网
万达小说网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都市小说 耽美小说 重生小说 校园小说 乡村小说 推理小说 综合其它 竞技小说 经典名著 同人小说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科幻小说 灵异小说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军事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重生护花 极世萌凤 兽破苍穹 夺心娇妻 二代富商 士兵突击 花香满园 家门幸事 极品官途 书记人生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万达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日  作者:飘灯 书号:40877  时间:2017/9/17  字数:23216 
上一章   第五章 哀郢    下一章 ( → )
  (一)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

  顺风波以从兮,焉洋洋而为客。

  ——《哀郢》

  红拂敷上风云盟秘制的伤药,脸上的青肿顿时消退了许多。

  她双膝跪倒,垂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恩人尊姓大名,红拂有生之——”

  那白衣女子不耐烦再听,将她扶了起来:“别再提什么恩人不恩人了,我叫向燕云。只是受人重托,找你有要事。”

  “什么人?”红拂奇道。

  向燕云看了看她:“张文千是你什么人?”

  红拂怔怔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爹啊。”

  向燕云伸手握住她手,柔声道:“红拂姑娘,你的父母已经被人所害…”

  红拂象被电打了一般,身子渐渐发软,眼中是泪水,呜咽道:“爹,娘——怎么会?是谁?”

  向燕云知道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是什么样的滋味,耐着子柔声安慰:“你放心,令尊令堂的血海深仇,着落在我身上便是!”红拂见过她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知道复仇有望,哭道:“多谢向姑娘,红拂一个弱女子,我…”

  向燕云忙宽慰她道:“不幸中的万幸是你兄弟总算没事,算是延续了张家一点骨血。你母亲临终之时,留书与我,让我把那孩子送过来。”

  红拂面上一红:“多谢姑娘大德!”

  向燕云并没有在意,从怀中取出血书,递给红拂:“令弟与‘寒阒’都在山摩天峰,我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不方便带孩子过来…倒是没想到一进杨府便见到姑娘…嗯,你是随我回山,还是我给你送过来?”

  红拂泣道:“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向姑娘,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李靖?”

  “李靖”两个字入耳,向燕云心中像是起了个霹雳,震得她半晌无言,迟疑道:“你,你是李靖的什么人?”

  红拂面上出一丝羞涩:“李郎与我已经有终身之约…”

  向燕云深了口气,抬眼向天外望去,只见明月将沉,唯有几颗孤星兀自闪着幽冷的光辉。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似是自嘲。

  向燕云将目光又转至红拂脸上,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一曲《哀郢》,当真如泣如诉。

  笛声的尽头,是一座破庙。

  向燕云停住了脚步,红拂却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自袖中出管玉笛,和了起来。二人起初合奏还有些纠抵触,但二人皆是此中圣手,略微碰撞,即转而圆润,抑扬互补,妙转天成。

  庙中之人似乎极是惊喜,笛音一顿,吹起了《凤求凰》。红拂不大喜,那她所弹的琵琶正是逆转过来的《凤求凰》,李靖一奏此曲,是表明知她心意,两个人心意相同,将那曲子吹奏的淋漓尽致。

  一个高大英俊的人影出现在破庙门口,正是李靖。

  他缓缓放下笛子:“红拂——”

  红拂也顾不上什么忌,一把扯住李靖的袖子,哭道:“李公子,我——”

  李靖见她粉面上是青紫,不又怜又怒,问道:“是谁下的手?”

  “是太师…”红拂啜泣道:“李,李公子,我险些见不着你啦。”

  李靖一把将她拉到怀中,怒道:“杨素这老贼,我饶不了他!”

  红拂伏在李靖宽厚的膛上,想起今天生生死死的走了一圈,且自喜终生有靠,又是害怕,又是欣慰,只喃喃道:“李郎…”

  向燕云远远站在阴影中,慢慢松开手,手中一管竹笛已经碎成片,碎成屑,碎成粉…雪白的粉末随风轻扬,又落入尘埃。

  红拂早已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解出来,那个“兄弟”她似乎也不是很牵挂,这里实在没有她向燕云什么事了…她与红拂的差别,就像这竹笛和玉笛一般,也只有那个玉一般的美人儿才配的上李靖吧…

  夜空还残余着的最后一丝月华,一点点消失了,向燕云身上的最后一丝稚气也随着月光一丝一丝消散在微冷的风里,她的眼中是无尽的冷,寒冷的下面是无尽的悲哀…

  好一会儿,红拂才惊然想起什么,从李靖怀中挣脱出来,叫道:“向姑娘!”

  李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那个背影听到红拂的惊呼,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

  向燕云!

  两年了,那个苍白瘦小的小姑娘已经长大,身形也出落的颇有些形致,只是眉宇间的英气依旧人。向燕云远远站着,她看上去还有些单薄,却又显得那么高贵和孤独。

  ——她还是那个独当万千人的向燕云,只是成了,更有力也更沉重。

  李靖招呼道:“向盟主。”

  “在下愚钝,不解二位音律高妙”向燕云淡淡回答:“只是,这么大的声音,只怕是把杨素的人都招过来了。”

  看见两个人惊愕不解的站在那里,向燕云补充道:“我若是你们,就会尽快离开这里。”

  李靖红拂这才如梦初醒,李靖急忙牵出匹马,扶红拂上马,刚刚坐稳,已听到了远处的人马嘈杂声。李靖翻身上马,哈哈一笑:“还好,他们总算让我们奏完一曲。”

  向燕云听了听,远处人马转瞬即至,她回身道:“你们先走,我替你们断后!”

  红拂急忙道:“不可!杨素手下高手极多,恐怕这次是得我们二人而后快!”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李靖已经打马狂奔离去,马背上,李靖柔声道:“放心!杨素伤不了她的。”

  看着他们一马双骑绝尘而去,向燕云心中极是复杂,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悲哀,只觉得越来越是烦闷。几匹快马当先奔至,大军已包围这座小庙。向燕云霍然转身,面上是杀气。

  “什么人?”为首一名大将下令:“太师有令,若遇阻挡,格杀勿论!”

  东方已经开始发白,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向燕云听到“格杀勿论”四个字,再也按捺不住,双足点地掠入马阵,劈手夺下一柄长刀,左冲右突,如若无人之境。

  她中郁闷之气渐渐发作,两年来已经很少有这种单匹马,大打出手的机会了。她一把刀使得如疯如魔,鬼魅一般在人群中泼洒着鲜血和死亡。长刀所至之处,遇着伤,挡着亡,攻守有度,地上一具具身首异处,肠穿肚烂的尸体随处可见。

  追捕的士兵也被这种打法吓坏了,眼前的女子武功深不可测,随手一刀便是一条性命。他们只是奉命追拿李靖红拂,实在犯不上在这里送命。

  远处,人马依旧不绝赶来,这片空地上已是军队,竟有了二三千人之众。

  但向燕云的身边已不知不觉的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为首那员大将再也沉不住气,拍马冲出,长矛直刺。向燕云不闪不避,一刀斜里翻去,正中那将官左肩,只听一声钝响,那刀居然没有砍进去,而长矛已至前,向燕云急中一提马缰,战马吃痛人立,矛尖也没喉而入。

  百忙之中,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柄刀刀口卷刃,已经无法伤人。向燕云身子离鞍,左足点上了那名将官战马马头,一掌劈去。

  那人倒也不慌,举掌相,双掌一接,那人微微一晃,竟没有倒下。

  向燕云暗喝了一声“好”第二掌又至,这一掌逆运真气极是寒,不待对手接招,向燕云第三掌又至,两股力道合一,将那名大将硕大的身躯击得直飞出去,倒了一大片士卒。

  向燕云身形一转,落在马鞍上。那匹战马长嘶一声,前足一软,摔在地上。向燕云在马头上发掌,足下力道何等之大?这匹寻常战马如何支撑得了?当即便是毙命。

  倒下的那名大将乃是杨素手下第一爱将,官封骁骑大将,一生之中从未这等惨败。一时羞恼,随手捡起一把断,回手入了膛,大叫一声,倒地毙命。

  向燕云顿时杀意全无,心道我只为保全李靖红拂二人,何苦造下这样的杀孽?

  她长啸一声,又抢下一匹快马,就手夺了马上战将的一双铁戟,纵马向南。铁戟本来就是颇沉,再被她贯以内力,所向可谓披靡,只听惊呼声不绝,一样样刀剑斧依次飞上天去。

  向燕云杀过重围,业已汗透衣襟,她这回冲杀只打落兵刃,并不伤人,反倒更加费力。好在她骑术极,人轻飘飘附在马鞍上,身后的三千铁骑渐渐拉成长列,只有几匹快马跟在身后。

  忽地,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向燕云一个转身,铁戟挥出,铁戟上像附了什么魔力,只是当空一转,便将十余枝箭揽在手中。向燕云左手一带缰绳,右手将箭甩出,她出手极稳,十余枝箭纷纷打中战马的前腿,当下十余人滚落尘埃,后面的人连忙勒马,顿时你踩我,我撞你,队伍成一团。

  向燕云冷喝一声:“再这样死烂打,下回的可就不是马了!”

  说罢,又一磕马腹,扬长而去。

  身后的将士其实苦不堪言,眼见莫名其妙地杀出个女子,也不知道李靖和红拂早就跑到哪里去了,偏偏对手武功极高,伤她不了。可是又不能不追,被一个少女杀得三千铁甲无还手之力,回去之后如何代?众人都是一样心思,只寄望她马力终有不逮,一个女子,总不见得挡得住三千人的军队。

  那匹马也确实口吐白沫,慢了下来。

  向燕云已经奔出了大兴城,驰入一片山谷之中。那山谷不过七八里长,转眼已到了终点。

  向燕云一笑,撮一呼。只听一声长嘶,一匹神龙也似的白马斜跃了出来,纯白如雪,长鬣飘飘,看上去竟不似凡马。向燕云双臂一展,拧身落在白马背上。人如凤,马如龙,一人一马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临凡。紧随其后的追兵,也不停住了。

  向燕云喝道:“休要再追!不然尔等自取灭亡!”

  她双足一顿,暴喝一声:“摇光!”人已二次掠起,这一掠,直飞冲天,在空中回旋三转,待到落下时,已经在十丈开外。

  “摇光”马背上一轻,也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向燕云身边。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追”不少人便冲了上来,只见尘土飞扬处,地上陷下一道七八丈宽的壕沟,沟内倒尖刀蒺棘,冲在前面的士兵都落在坑内,惨呼不已。

  向燕云双手一举,青白二的旗帜当空挥动,左右二侧的山岭上各列出一队人马,约莫有数百人之众,左侧一青衣,右侧一白衣,正是风云盟中青龙白凤二旗。

  风云盟建立已约有百年,组织颇为健全。总分为风盟、云盟、五行令三部。

  云盟的子弟最为众多,占了半数以上,云盟之中,又有之分。四旗是青龙青云旗,白凤白云旗,朱雀丹云旗和玄武墨云旗四部主要负责攻占杀伐;四旗是魑道天旗,魅道地绝旗,魍道鬼泣旗,魉道魔啸旗四部,主要负责暗杀。四风使则行走江湖,维持组织;五行令则驻守山,保卫摩天峰总舵。也正是由于组织的过于庞大,在向北天死后才迟迟不能统一,险些陷于覆亡。

  云盟中的四练,已经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无二,也正是由于四旗的存在,风云盟已渐渐变成了一个介于江湖和庙堂之间的组织,常常引起双方的忌惮。

  向燕云深入中土之际,调动了大兴分舵的一干子弟,在大兴城外山谷设下此处埋伏,以备万一,借此地利,无论千军万马,可保无恙。

  两边弟子早已备下滚木檑石,一见号令,立即木石同下,万箭齐发,谷中人马互相践踏,也不知伤亡几何!那些侥幸生还的士兵匆匆向来路奔去,却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几下,便断了气。

  一名黑袍窄袖的男子奔上,跪倒在向燕云马前:“盟主神机妙算,并无一人漏网。”

  向燕云扶起他来,赞许道:“辛旗主,你这墨蟾酥好不利害,只怕比起瓦岗寨的穆藤也毫无逊了!”

  那男子双袖之上绣有金丝云朵,正是天旗主辛文机。

  辛文几请示道:“盟主,那些人怎么办?”

  向燕云面上不见喜怒道:“风云盟无论如何绝不可以惊动朝廷,这些人…处理了吧!”

  这次下山,向燕云特地带了两个紫火令的得意弟子随行,两人一得吩咐,立即将几十桶藏边的黑油倒了下去,又洒下硫磺等引火之物,只待风云盟离去,立即烧山。

  向燕云吩咐道:“辛旗主,你就留在大兴分舵中待命,何旗主、程旗主,你们带着兄弟们到太行山碧幽堂容身,七之内没有我的命令,就回摩天峰吧!”

  天旗主辛文机,白凤旗主何方,青龙旗主程珏齐声应命,转眼间,山的风云弟子,退了个干干净净。

  两名紫火令下弟子立即点火烧山,顿时山谷中烈焰冲天而起,偶尔还能听见并未死绝的伤兵的惨叫声。

  天的火焰似乎要焚尽三界,向燕云似乎很是疲惫,下令道:“你们速速返回摩天峰,传我的意思,让五位领主暂时接手一应事务…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耽误几天。”

  二人跪道:“是!”向燕云看了看他们,见两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上下,做事已颇为干练,颔首道:“大军恐怕将至,你们从西南走…这次你们做得很好,本座回山必有嘉奖!”

  这两年来,风云盟上下归心,向燕云恩威并济,治下严,待人厚,深得人心。那两名弟子乃是后进晚辈,乍听盟主一言夸奖,受宠若惊,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不胜之喜。

  两个人不敢转身,唯唯后退离去。走出好远才转身退下,待到快要下山,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向燕云依旧标般站在那里,白衣飞举,风神俊朗,飘逸已极。唯一陪伴着她的,是那匹神骏的白马,也是那么雪白,像是没有沾染过尘世的尘埃一样。

  火势渐渐弱了,到处都是毕剥之声,一片黑灰随风而起,朝着向燕云扑来,向燕云没有躲闪,顿时白衣染的黑乎乎一片。

  她看着火光中的焦黑扭曲的尸体,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与愤懑,低下头苦笑道:“难道…我真的已经这么脏了?”

  杨素得报,三千铁甲死于一场大火,李靖与红拂不知所踪。

  这三千卫队,乃是他的多年心血,如今毁于一旦,着实又惊、又怒、又痛。

  杨素乃是一代重臣,当年以平定北齐封为安县公,仕隋以来,封越公,楚公,官至太师。自此一役之后,元气大伤,只能依附杨广,四年后,殁于无闻。

  那个白衣女子究竟是人还是鬼?她为什么要帮红拂?她是谁?什么来历?…这一切,杨素苦苦思索,但一直到离开人世也没有答案。

  仆府里,杨素显得衰老了很多。他慢慢起身,回头,才惊觉已经到了落时分,府中的景物全是一片血红。杨素颓废的想:一切都过去了吧。将来,是那个烈一般的二王子的天下…

  而他们,都已经老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孔家客栈”是方圆百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尽管只是一盏青油灯,却足以给夜行的客人极大的惑。

  一个伙计懒懒的趴在桌上,半边脸被桌面挤得一片扭曲,嘴角下一片涎水来。他在睡梦中兀自咕咕哝哝的抱怨,怀念着本应该属于他的热被窝。

  “搭、搭”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伙计怒冲冲的去开门——这种事他见得多了,那些人似乎永远不长脑子,天黑的时候非要多赶一截路,到了半夜三更才想起来找地方投宿。

  “是个漂亮的姑娘才好…”他打了个哈欠,出一口黄牙,拉开了门。

  伙计愣住了——门外果然站着个漂亮的姑娘,虽然披了件男人的袍子,但根本遮不住那玲珑的曲线,完美的脸庞——那是他们这样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仙女一般的美人。

  那女子的身材不矮,但比起身边的男人,依然显得娇小。

  那个男子白皙的面庞,线条分明而不失俊美,一双深沉的眼睛似乎藏着无尽的魔力。他很高,但不显突兀;像个书生,但配了把剑;像个将军,但浑身透着文气和安静。

  那伙计没读过什么书,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不平凡。

  “有上房吗?”男子低了声音。

  “有,有…”伙计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二位要一间?”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郎,女子点了点头。

  那男子这才道:“唔,要一间。烧些热水送过来,我…我娘子她累坏了!”

  听到“娘子”二字,那美极了的女人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看来那对小夫真是累坏了,伙计刚刚走开,屋里便传出了鼾声。

  丑时快过了,抓紧睡一会便要开门做生意。伙计急急去关门,他的手又僵住了。

  门外十余丈远,影影绰绰站着条白影,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标般纹丝不动。

  伙计壮着胆子喊道:“客官…可是要投宿?小店这就关门了!”

  白影一闪,便不见了,凭空消失在夜中。

  伙计拼命着眼睛,手心全是冷汗,他宽慰自己:或许今天太累了,是眼花吧!

  他关上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声招呼若是被人听见,还不笑死他!

  时下已快到六月,但夜里依然很凉,经年夏天有些奇怪,总也热不起来——听长辈们说,这是大灾的凶兆。

  伙计迷糊糊缩了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的,还要烧水,伺候那群孙!”伙计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扯开大门一转身,却发现自己伏了一宿的桌边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是的,伙计心里一惊,就是昨晚的白影子!她是个女子,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似乎是赶路赶了很久,伙计有些不清,她到底是刚刚进来,还是已经坐了一宿。

  “你…姑娘你是?”伙计迟疑道。

  “我等人。”那女子回答,伙计甚至不敢确定她刚才有没有笑一笑,这个人实在让他很不舒服,就像小店里忽然搬进来一座冰山一样,寒彻心扉。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好一个早起的客人,那客人一愣,惊呼道:“向姑娘?”

  白衣少女也抬起头:“红拂。”

  红拂匆匆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向燕云的手,急切道:“你可来了?担心死我了!向姑娘,向盟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

  向燕云静静点了点头:“我们出去!”拉着红拂的手,在伙计惊呆了的目光下,走出客栈。

  红拂紧紧闭着眼睛,她从小到大也骑过马,但下的这一匹,简直就是头豹子,腾云驾雾的感觉,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了吧。

  耳边的风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向燕云跳下马:“这里你可以说了吗?”

  那是个不知名的小山坡,开了星星点点的野花,一山的绿绵延开去,说不得的赏心悦目。

  “好美啊…”红拂赞叹。

  向燕云走在前面,长发直垂到际,更显得衣衫如雪。听到红拂的赞叹,她不笑了一下——这样的草坡也能算美么?比起山脚下的草海云天,只能算家中的后花园罢了。

  红拂鼓起勇气道:“向盟主——”

  向燕云打断道:“红拂姑娘,你又不是我风云盟的人,别盟主盟主的喊了,你我都别扭,叫我向燕云好了。”

  红拂低声道:“向姑娘,我比你大了几岁,可是在姑娘面前实在惭愧得很。”

  向燕云苦笑:“姑娘你貌若天人,惊才绝,向燕云只不过是个蛮荒之地的鲁女子,琴棋书画是一概不通,难道有两膀力气你也要羡慕?”

  红拂连忙道:“向姑娘莫说这话,红拂这样的女子,哪个王侯将相的府里不是成群结队?哪儿比得了姑娘这般天下无双?即便是我家相公,提起姑娘也是好生景仰…”

  向燕云只觉得这话甚是刺耳,皱眉道:“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红拂黯然道:“我…是说那个孩子…”

  向燕云道:“令弟么?我自然会送到姑娘身边!”

  红拂一个寒颤,忽然跪下:“姑娘我求你,红拂已是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决不能没有李郎…”

  向燕云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父母双亡和李靖又有什么关系。但听到“父母双亡”四个字,心头一软,伸手将红拂拉了起来,等她说下去。

  红拂一张脸已是通红:“相公他若是知道我家中之事,必然会手。到那时我什么也瞒不了他…向姑娘,此事万万不可让李郎知道!你是个仁义的英雄,我求你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向燕云不解道:“我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要说仁义。红拂姑娘,令尊令堂的事情,属下弟子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向燕云难辞其咎,何况又拜张家赐之恩,自然会全力追查…只是令弟,我一向过的是刀头血的日子,怎么能照顾一个孩子?”

  她沉片刻,道:“也罢!我只当作没有找到姑娘,养他成人便是!”红拂二次跪倒:“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姑娘万万不可告诉那孩子身世…只对他说是深山捡来的便好,是收作徒弟还是义子全由得姑娘——”

  “胡说!”向燕云脸一红,她两个月前才十六岁,现在红拂居然要她受养个两岁大的‘义子’,岂不荒唐?

  向燕云啼笑皆非:“你…要我收你弟弟…”

  红拂终于爆发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孩儿啊…”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洒落下来:“我十七岁那一年,府中来了位贵客,一眼便看中了我。杨素老贼着意笼络…那个人,就、就、他当夜就进了我的屋子…向姑娘,你不知道我这种弱女子的苦处,我怀了那个孩子,又生了他,只能把他偷偷送回娘家,也不知累得爹娘挨了多少冷言冷语。李靖,他是个男人啊!他怎么么容的下!”

  红拂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剧烈的搐着,她死死拉着向燕云:“向姑娘,好妹子,看在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你答应我——”

  向燕云挣开她的手,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了,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而且自己是不是算得上一个“女人”她也确实有些不清楚…只是,红拂那企盼的眼神,模糊的泪眼又由不得她拒绝。向燕云想了想,一步一步走到摇光旁边,拍了拍白马:“摇光,送这位姑娘回去,跑的慢一些!”

  红拂是何等聪明的人,喜极道:“你…答允我了?”

  向燕云轻轻一托她,将她送上马背,一拍马,长出了口气:“答允你了…”

  白马轻快的跑了起来,这一回果然平稳了很多。红拂回头看了看,见向燕云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疑惑起来:这个女孩子天天这么笔直的站着,难道不累么?

  李靖在客栈里早已坐立不安,一见红拂,连忙了上来:“怎么是摇光送你回来?你和向燕云在一起?”

  “嗯”红拂点头:“向姑娘问我去向如何,她真是好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李靖这才释然:“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红拂含羞道:“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去向,只知道李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是了。”

  李靖大喜,低头去看红拂,只觉得一个如此娇如花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此痴恋自己,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缘福。他一把将红拂揽在前,吻了一下她的香腮:“得如此,李靖复有何求?”

  红拂的脸上漾开了一个微笑,花一般灿烂。

  (二)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所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哀郢》

  二人一路向东南富庶之地前进,晓行夜宿,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李靖英俊儒雅,红拂窈窕端庄,一路上也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目光。

  时下已是六月下旬,正处盛夏,天气极热。好在二人年轻体健,并不曾因此减了游兴。兼之杨素那里许久没有消息,两人更加胆大,一路不再遮遮掩掩,反倒堂而皇之的游山玩水了。

  一,到了河南义(即今信)。

  红拂早早换上一身绯红的薄衫,高高挽起双髻,薄施了粉黛,如三月里的一枝桃花分外秾娇俏。

  清晨凉爽宜人,李靖红拂略一商量,便舍马雇车,出城一游。

  义三关名闻天下,武关乃是三关之首。

  武关扼大别山与桐柏山之汇,端的是中州锁钥,无双险地。

  李靖指点道:“此关古称『直辕』,又名『澧山关』。当年秦始皇嬴政统一中国,才正名为武。”

  红拂跟在一边,听得似乎极是入神。

  李靖又向西指道:“那边是三关之一的平靖关,那平靖关乃是天下九之一,为淮汉要害!”

  红拂接口道:“秋时称『冥扼关』,又名『黾』,是不是?”

  李靖一阵诧异,回头看红拂时,见她嘴角含着丝甜润润的微笑,忍不住去拨她的秀发:“哦?你也知道?”

  红拂倚在他身边:“药师,你一路走来,驻足之地不是重镇便是要,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妾身又岂有不知之理?自然也跟着长了些见识…”

  李靖心中感动,歉然道:“红拂,委屈你了。”

  红拂笑道:“红拂打定主意跟随李郎,自然就会一心一意。再者说…我还想做个一品夫人…玩儿呢。”她抬起眼看着李靖,一双眼睛中是信赖,轻声道:“李郎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注定要有一番作为的。做夫君的怀大志,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委屈?”

  李靖心中暖洋洋的,拉起红拂的手:“来,夫人,且陪本帅点阅九州!”

  红拂却是一阵迟疑:“这个…夫君,那边有些个忌讳吧。”

  李靖知道她所说的“平靖关”与自己姓名犯冲,忍不住豪气一发,大声道:“我命在天,又岂是几个字妨得了的?”

  红拂见丈夫说的豪气如云,自喜眼光不差,不住泣起来。

  李靖连忙道:“你怎么了?”

  红拂拭泪道:“将军后必将名垂青史,只怕那时将军就忘了妾身这等风尘女子…”

  “红拂”李靖松了口气:“你美若天仙,李靖这等凡夫俗子,只怕委屈了你。难得你舍弃荣华富贵,肯与我厮守,李靖爱你、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

  红拂低下头,不再说话,又是娇羞,又是兴奋。

  李靖心头一热,俯身去吻她樱,红拂亦宛转相就。

  二人的身形渐渐软了下去,消失在草丛里。

  微凉的夏日,清风抚着碧草,一株株的招展。早晨的珠刚刚晒干,草地正分外柔软而甜蜜。

  甜蜜的就像温柔的湖水。

  湖水又开始燃烧。

  红拂很快就被燃烧的湖水淹没了。

  …

  红拂的眼波,醇酒般朦胧,李靖很快就醉了。

  李靖在她耳边息道:“红拂,好娘子,终有一我还你的富贵,我一定要你做上一品夫人。”

  “阿靖,靖哥哥…”红拂的声音有些缥缈,婴宁道:“我不希罕富贵,我只要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

  红拂的嘴似乎被什么堵上了,再也说不下去…

  草丛里,一朵朵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盛开着,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

  空气中似乎在动着绽放的气息,所有的生灵都在肆无忌惮的爆发,释放和享受着这个世界。

  生命,原来是这么美好…红拂坐起身来,用手整理着长发。

  她的长发缎子般密密垂到脚踝,是深沉、动的黑色。

  李靖忽然从后面环抱着她,脸贴在她的长发上,低声道:“别回头,有人来了!”

  李靖的“冲”剑还在七尺开外,他轻轻握了握红拂的右臂,低叱:“伏倒!”

  就地一滚,左手轻抄将剑抄在手中,他动作极快,后面的人也是一怔,李靖已经站起身来——两骑马上,左首坐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右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

  两人的身后,是百余名士兵,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李靖不了口冷气,他略一权衡,冲剑已出鞘,直取那女郎。

  那女子身穿桃红色的衫子,罩了件亮银轻甲,一见宝剑袭来,挥刀直挡,刀法之娴熟,倒是大出李靖意料之外。李靖微一挫身,左手自肘下反抓上来,那女子武功倒也不错,但临敌经验实在少到了极点,一见李靖变招,居然愣了一愣,李靖已经抓住她足踝,用力一扯,将她拉下马来。

  一招得手,李靖扣住那女子,回头一看,见那男子刀尖已抵在红拂的口上,命令道:“放开她!”

  李靖心念一转,冷冷道:“那个女人不过是我带来的烟花之辈,尊驾若有兴趣,带走便是!”那男子仰天大笑:“哈哈,李靖啊李靖,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帅。杨太师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红拂,你若当真奉送,我可就笑纳了!”

  李靖也不答话,手上一用力,捏住那女子肩头,那女子颇是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两行眼泪却不争气的了下来。

  那男子顿足道:“好!算你狠。我数到三,你我一同放人,都不许使诈。”

  李靖点头。

  男子喊:“一!”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二——”

  那男子收回了刀。

  “三!”

  两个人同时松手,红拂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那女子却随即一回身,打出了一片胭脂般的红雾。

  李靖连忙闭住呼吸,但为时已晚,还是入了一丝甜腥。

  他闭着气,抢下那女子的胭脂马,一手抱起红拂,翻身上马,策马而驰。

  那女子也不拦阻,待马跑出半里开外,才长长地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马甚有灵,听见主人呼喊,立即转身奔了回来,怎么也喝不住。李靖出剑来,待一剑将马杀了,又转念一想:自己身中奇毒,还不知道有没有解药,红拂又手无缚之力,若是没有马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到不如索奔回,开罪了敌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念及此,他还剑入鞘,任凭那匹胭脂马将他们带回,可怜红拂不知究里,只顾紧紧抱着李靖间。

  那女子得意笑道:“跑!在本小姐手下你还想跑得了?”

  那男子却将李靖动作瞧在眼里,也不多话,只吩咐手下将二人拿下。

  李靖心知反抗无益,由着两名士兵五花大绑,推推搡搡的带回武关。

  那男子乃是当朝大将宇文化及,奉旨驻守三关。

  那女子乃是他的义女,宇文素眉。宇文素眉在齐云山学艺七年,正得意洋洋,没想到第一次出手便在李靖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宇文素眉的父亲颜?与宇文化及是生死之,十五年前战死沙场,留下寡孤女,凄凉度。宇文化及心中不忍,便将她们母女接回家中,待以长嫂之礼,那母女何等感激,便让小素眉认了义父,后来索改姓宇文,到如今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其母佟氏,当年是豫州出名的美女,宇文素眉青出于蓝,更生的俊美水灵,很得父亲宠爱,视若己出。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家,哪一个不是终揽镜自照,爱惜容颜?何况宇文素眉自负貌美无双,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夸奖,从未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她偏偏见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脸的惊恐之,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做“红拂”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绝

  真正的绝美人,无论荆钗步裙、灰头土脸都无损于她的落雁容颜,嘻笑怒骂、张皇失都无改于她的绝世风华。——难怪,难怪那个男人竟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宇文素眉越想越生气,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马背上的红拂,又盯了一眼被士兵推搡着的李靖。

  李靖和红拂是何等样人?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李靖点了点头,出一丝没有人察觉的微笑…

  武关的土牢,阴暗。李靖靠在墙壁上,尽量伸直了双腿,默默冥想。

  一阵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李靖暗自祈祷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大小姐!”是看守焦躁的声音:“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滚开!”

  不多时,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已出现在牢房门口,宇文素眉叉着,一双恶狠狠的大眼睛在李靖身上扫来扫去。

  李靖紧闭着双目,放松全身的肌,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喂!”宇文素眉踢了一脚木栏。

  李靖睁开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重新闭上眼。

  宇文素眉果然沉不住气,大声冷笑道:“李靖,你心里很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不管我用什么能耐抓住你,那都是本事!”

  李靖又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很美,只是这双鞋子太不配你。”

  宇文素眉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是一双牛皮镶铜的小马靴。她的脸倏的红了,大声道:“阶下之囚,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

  李靖并不理她,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话。我建议你下次来的时候换一双女孩子穿的鞋。还有,你那个‘桃花风’得我头昏脑,很不舒服,下次来的时候把解药带给我。”

  宇文素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怒道:“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你…”李靖摇了摇头:“我若是没看走眼,你应当还是个心地光明的好姑娘,大小姐,你把我到这里来,总该有些内疚吧。”

  他伸了个懒,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声音中夹杂了几分轻佻:“你要是已经把解药带在身上了,我倒更佩服你。”

  宇文素眉气急叫道:“痴人说梦!”

  她转身就走,李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走出土牢,宇文素眉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捏得是汗水的青花瓷瓶。

  用力捏着辫梢,心如麻——那个骄傲的家伙,居然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宇文素眉一边走一边愤怒的想。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是她平最喜欢的一双鞋了,但今天却显得呆头呆脑,极其难看。

  ——不知怎么了,她忽然想起那个红拂,好象穿的是一双绣花鞋吧。

  母亲还在佛堂里念经,这次回来,母亲似乎不那么疼爱她了,终潜心佛事,也许是思念九泉之下的生父吧。

  生父是什么样子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三岁被接到义父家里,做了八年的大小姐,在她的心目中,宇文化及就是她的父亲,是她成长中的唯一。

  可是这次回来,好象总有些什么不对劲。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离开太久的缘故,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生疏。

  “眉儿”她身后是宇文化及,向母亲的佛堂走去。

  “啊,爹爹”她随口提醒:“娘还在念佛。”

  “哦”宇文化及站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回去吧,莫要扰了你娘的清修。”

  宇文素眉点点头,顺从的离去了。宇文化及背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忽然多了种前所未有的嫌恶。

  宇文素眉一个人住在三明两暗一大进房子里,外带一个小院子。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崭新而陌生的,包括那两个拨过来伺候她的小丫头:青黛和紫婴。

  她们的服侍的确很殷勤,但却那么僵硬,哪里比得了其他小姐身边的丫鬟,十几年跟随下来,早有了姐妹般的默契和感情。

  青黛恭恭敬敬捧上茶来,便要出去。

  宇文素眉吩咐道:“你去看看,给我找双轻便些的鞋子过来。”

  青黛退下,不多时拿上来一双软底子绸靴。

  “拿走拿走”宇文素眉不耐烦道:“难不成我一辈子只穿靴子?”

  青黛躬身:“小姐要什么鞋子还请示下,不然婢子们难办得很。”

  宇文素眉训斥道:“你不长眼睛么?看不见别人家小姐都穿什么鞋?”

  青黛怪气地答道:“我们做奴婢的只管伺候小姐,不会多事去看旁人。”

  宇文素眉的心慢慢凉了,几个不冷不热的丫鬟,一个只顾颂经拜佛的母亲,在这里她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也没有。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却连双鞋子也不到。

  她盯着青黛,一字字命令:“给我去找双绣花鞋,水锻面,月白色的,这回你听懂了没有?”

  青黛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鞋子果然很不错,薄底软面儿,绣着灵鹊登枝的图案。

  李靖微笑着赞许:“不错,这才是你应该穿的鞋子。”他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宇文素眉脸又红了,拼命把脚往回缩:“我不是来让你看鞋子的,你明白些!”

  李靖点头:“我知道…我只不过一不小心又说了实话而已,鞋子很好,脚也很漂亮。”

  宇文素眉的一张脸已经红的发,她扭头就跑。“当”的一声,那个小小的药瓶落在牢房冰冷的泥地上。

  李靖捡起瓶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宇文素眉冲出牢房,钻进灿烂的阳光中。不知为什么,烦恼、委屈就在这个时候一起涌上心头——她又一次违背了自尊,竟然就这么给他送了解药,难道那个骄傲轻薄的男人真的就那样吸引她么?

  她开始小跑,想甩脑子里的一片混乱,却和面而来的女人撞了个怀。

  “兰夫人“,宇文素眉急忙道歉。

  她撞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宠姬兰陵香,正带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赶路。

  兰陵香的眼睛像钩子一样钉在宇文素眉的脚上,月白色的绣鞋,显得那双天足也玲珑了很多。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青色的褶裙,藕衫,哪里还是那个跃马扬鞭的宇文大小姐。

  兰陵香一笑:“怎么呢?又去看那个囚徒了?啧啧,瞧这身打扮,可不比往日了。”

  宇文素眉面上一红,别过脸去:“兰夫人莫要取笑我。”

  “取笑?”兰陵香笑的更加尖刻:“我哪里是取笑你?兰姨这是在夸奖你。哎呀,二姐姐的女儿可真是不一般啊…”这声“二姐姐”当真惹恼了宇文素眉,她最听不得的便是旁人议论她母亲的风言风语。

  宇文素眉脸一沉:“兰夫人,你说话放尊重些,不要侮辱我娘亲的令名!”

  兰陵香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佟氏夫人不明不白的改嫁宇文家,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你们娘儿俩吃我们宇文家的,住我们宇文家的,连个女儿都姓了宇文,还要什么令名?”

  宇文素眉翻脸道:“兰陵香,你给我闭嘴!”

  “没有规矩的东西!”兰陵香恼羞成怒:“你们母女俩还不是一样出息?哼,这不是长大了知道想男人了?快要出阁的闺女家一趟趟的往牢里头跑,忙着倒贴呀——”

  宇文素眉忍无可忍,一巴掌打了下去,却又硬生生的顿住。

  兰陵香真有些害怕了,这位大小姐是武将出身,当真挨了她一巴掌,恐怕是吃不消的。

  她惶惶后退了几步,才厉声骂道:“无法无天的小畜生,你敢打我?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货!”

  宇文素眉脸色开始发青,她一把揪住兰陵香的襟,强忍着怒火:“是,我不敢打你…姓兰的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不信,你试试?”

  兰陵香浑身发抖,当真不敢再说一个字。

  宇文素眉用力一推,将她掼在地上,大步离开了。

  过了半晌,才传来兰陵香的哭骂声。

  早在原先宇文一家还在西京的时候,佟夫人便要拜佛,心无旁骛。一旦驻守三关,宇文化及第一件事便是为她修建了这座小小佛堂,传令佟夫人礼佛之时,严打扰。于是那扇黑漆木门,也便终紧缩着。

  但只这一次,宇文素眉实在管不了太多,推开守门的丫鬟便冲了进去——她要告诉苦命的娘,那些人都在怎么样的侮辱她,她们母女决不能再忍下去了。

  佛像前的蒲团端端正正的放着,却不见拜佛人的身影。

  宇文素眉心头一震,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只听得神龛后的黄幔里传出一阵阵令人心跳的呻声——她毕竟已经十八岁,隐约也知道那种呻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来的。

  宇文素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一把扯开了帘子。黄幔后,是一间小小的卧房,一张大而柔软的占据了屋子的二分之一。一对赤的男女正纠在一起,正是她素来敬若神明的义父和…母亲。

  佟氏惊叫一声,扯过被子掩了身子。

  宇文素眉傻愣愣的站在那儿,手里的黄幔都忘了放下,心中愤怒渐渐变成了悲哀,她用力摇着头:“她们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娘,你念的好经!”

  宇文化及匆匆披上衣服:“眉儿,别这样。你娘就是为了你才掩人耳目的啊…若不是为了你,我十五年前就明媒正娶的接她过门,哪里会到了今天还要偷偷摸摸的…”

  “住口!住口!”宇文素眉狂喊:“你们!你们这些龌龊事不要告诉我——”

  她喉头哽咽,夺门狂奔而去。

  青黛和紫婴正在门前扫着地,随口聊些家长里短,一看见宇文素眉跑回来,便立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恭敬。

  “好没规矩,哪有这么跑的。”紫婴咕哝了一句,眼见宇文素眉奔进院子,提醒道:“小姐仔细树叶——”

  一语未毕,刚刚扫拢的一堆树叶已被宇文素眉一脚踢散,才换的绣鞋也站了尘埃。

  宇文素眉正一肚子火气,喊道:“重扫重扫!哪有把垃圾扫到大门口的!”

  青黛忿忿接口道:“就算人家不理你,也犯不着拿我们下人出气!”

  宇文素眉无名火起,一巴掌掴了过去,打的青黛斜跌在地。紫婴惊叫一声,连忙跑去扶她。

  宇文素眉举手还要再打,见青黛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庞上全是青淤,终于不忍下手,狂怒之下,用力踢那堆树叶,一脚脚发着心头的暴躁,嘶声道:“你们瞧不起我!连你们也瞧不起我!你们滚,滚!我用不起二位服饰!”

  她郁闷之极,拿起笤帚全力摔在墙上,散了架的竹枝混和着落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那身淑雅秀美的衣衫已被撕裂,散的发髻斜搭在脑后,她凶神恶煞般闹了一番,瞪了一眼吓傻了的青黛和紫婴,一头冲进房里,反手摔上了门。

  愤怒和绝望咬噬着她的心,那么孤独,那么无助。进了屋里,宇文素眉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在上,大哭起来。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个低沉而有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哭出来就好,眉儿,委屈你了…”

  宇文素眉泪眼婆娑的转过脸来,喃喃道:“李靖,李靖——”

  李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目光中是怜惜和信任。

  宇文素眉像惊涛骇中一个溺水者,抓住这救命的稻草便再也不肯放开。

  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个人忘情的对视,宇文素眉指了指横梁,李靖会意,纵身跃了上去。宇文素眉拉开门,喝问道:“什么事?”

  那敲门的兵士道:“大小姐,李靖跑了,大人传令四处搜捕——”

  宇文素眉杏眼圆睁:“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眼睁睁地让个大活人跑掉,看来爹爹若不狠狠责罚你们一通,你们就不肯办一点人事!还不去找,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士兵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骂,只得唯唯而退。宇文素眉这才长出一口气,关上门,回头,看见李靖正笑的看着她。

  “这怎么好?”宇文素眉无力的靠在门上:“我居然骗了义父。”

  “谢谢你。”李靖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低语:“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一个幸福的地方。”

  他的膛那么宽厚,双臂又是那么有力,宇文素眉想推,却终于倒在他怀里。

  李靖就势吻了下去,怀中的女孩儿剧烈的颤抖着,却不再推拒。李靖的吻着她,极冷的余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宇文素眉的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滴。

  李靖知道,他终于反客为主,已经征服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他多少有些歉意,但想到还不知生死的红拂,还是用力推开了她。宇文素眉惊恐的睁开眼,只见他脸上是痛苦之

  “怎么了?”宇文素眉死死抱着他。

  李靖的声音很是无奈:“眉儿,对不起…红拂她一路跟着我,我是个男人,不能看着她被人抓住无动于衷啊…”红拂!宇文素眉的心一下凉了,各种说不出的感情织在一起。

  李靖连呼吸都已经停滞,他全部的希望就在眼前这女孩的一句话上。

  “眉儿,我去救她,如果没事…我会回来!”李靖迈步向门外走去,神经一步步绷紧。

  “等等!”宇文素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去救她,你留在这里等我。”

  李靖已经一身冷汗,他回过头,颤声道:“眉儿,你不能冒这个险!”

  “这里我比你,即使爹爹抓到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宇文素眉微微笑了笑,在李靖额头上亲了亲,义无返顾地走了出去。

  李靖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倒在上。

  (三)

  憎愠?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躞蹀而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哀郢》

  一枝素烛悄无声息的烧着。

  佟萼凝视着烛火,一明一暗的跳动着。

  她的颧骨很高,眼睛不是很大,面庞白净而细腻,是那种极受看的女人。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一枝八宝紫金嵌瑛钗斜斜入她的发髻。

  佟萼叹了口气:“这样的东西,你应该送给那些小姑娘们,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环住了她柔美修长的颈子。

  那个男子已不年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出现细细的皱纹,但更显得成英俊。他凑了过来:“你不会老的,萼姐姐。”

  佟萼的心忽悠一颤…那是多少年前?这双眼睛还是狡猾而年轻的,那么热切的望着她,就是那一声“萼姐姐”她的一生全变了。

  佟萼回过头:“阿及——”

  宇文化及怜惜的抚着她的发鬓:“萼姐姐,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为什么天天闷闷不乐?你若是要名分,我今天就把你扶了正。”

  佟萼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我若是要名分又何必等到今天?十五年不明不白的日子都过了,我,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拉住宇文化及的手,泪眼:“阿及,你还不明白吗?我的一生都交给你了…我只要我的眉儿好。”

  “我待她不好吗?”宇文化及展言道:“你觉得伍家老二配不上她?萼姐姐,你多虑了,廷焯这孩子文武全才,后必定是栋梁之材,难为他又一心痴恋眉儿,眉儿嫁了他,一生必定有享不尽的清福…”

  佟萼急道:“只是,眉儿又不喜欢他!”

  宇文化及笑了起来:“她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哪里会看人?还不是要我们为她作主?再说了,宇文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看上过谁来?”

  佟萼终于忍不住了:“你看不出她喜欢那个李靖么?”

  宇文化及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夫人,李靖是杨太师指名要的重犯那!再说,那个家伙城府极深,你倒是想想——他身边有红拂那么个大美人,又怎么会看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哼,他这会儿跑了,必定还要回来救红拂,我是撒下香饵钓金,不怕他不来!”

  佟萼还要说话,宇文化及按住她的肩头:“那厮是中了毒被我们抓回来的,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他对眉儿下功夫,只是要借眉儿之力险而已。”

  宇文化及走到窗边,看着浩瀚的夜空,长叹了一声:“李靖,李靖!夫人,我一看到那个人便有点发冷,你不知道他的心机和手段,眉儿若是跟了他,只怕…死都不得瞑目!你听我说,咱们找个好日子,赶快让他们小两口完婚,把李靖红拂往京里一送,一切算是了事了!”

  佟萼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这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已经把钥匙给了眉儿了!”

  宇文化及一摸间,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就算杀了她,我也不会让她落在李靖手里!”他摘下墙上的刀,怒气冲冲的离去。

  武关的城墙,高达五丈。

  宇文素眉已经快要急疯了,她轮番将一枚枚钥匙入锁孔,恼道:“糟了,这一大堆钥匙没有一个是开大门的。”

  李靖按住她:“没时间了,我们翻墙过去,我先上,你们等着!”

  他的手中,多了一卷绳索。

  宇文素眉赞许道:“你想的真是周到,连绳索都带在身上!”

  李靖哈哈一笑:“是红拂。她上次少带了一卷绳索,险些送了性命。”

  李靖拍了拍她的肩,展开“壁虎游墙功”爬了上去。旧时城墙都是木筑土齑,不多时便到了顶端,李靖手脚利索,将绳索抛了下来。

  宇文素眉将绳子在红拂间,她的肢结实灵活,隔着衣衫便能感觉到一片触手光滑。

  “真是个完美的女人!”宇文素眉不无醋意地扯了一下绳子,红拂被缓缓提了上去。

  绳子又一次扔下来,宇文素眉双手一扯,已经攀援而上。

  “快!”远处一声喊,一排利箭了过来,长索从中断开。宇文素眉大惊,双手用力扣住墙壁的石,悬在半空。

  ——只有七八尺的距离了,一旦翻过这道墙,便天高任鸟飞了。

  李靖伸出手:“眉儿,快!”

  又是一排箭到,这次来势更猛,只是避开了宇文素眉,全向李靖招呼。宇文素眉知道今天翅难飞了,嘶声道:“你们走——我不会有事的。”

  李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的红拂,点了点头,跃了下去。

  那扑通一声传入耳鼓,宇文素眉的心也沉了下去,落向无底的深渊。她手上再也没有力气,手指一松,人已落在地上。

  她稳稳站立,挡在城门前,劈手拔出一柄短剑。

  那是赴死的决心。

  宇文化及拨开众人,走了上去,着心中怒气吩咐:“带小姐回去休息!”

  两名士兵走了上去,宇文素眉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抵着城墙,手已在发抖。

  宇文化及手也握住刀柄,看她如何动作。

  宇文素眉猛一挫牙,刷刷两剑,砍翻两人。

  宇文化及大怒:“宇文素眉,你可知道犯下的已是死罪?”

  宇文素眉毫不示弱,也仰头道:“宇文化及,好义父!你过来杀了我啊,只不过我是颜家的后人,不姓宇文——颜家的女人,不是个个都没有骨头。”

  城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宇文素眉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白藏好的马匹干粮,他们已经永远的离开这里…是“他们”!

  宇文化及怒极,打量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点点头:“好啊,好女儿!也罢,你接我三箭,我放你出城!”

  宇文素眉也不答话,一抖腕,挽起一个剑花。

  宇文化及接过他的金角檀弓,拈了三支箭,连发出。

  宇文素眉一剑劈去,挡下第一枝剑,只觉得虎口一麻,短剑与狼牙箭一起飞出。宇文化及第二箭又到,宇文素眉猝不及防,只得仰面倒了下去,那枝箭堪堪擦着她鼻尖飞过。

  不待她有所反应,第三枝箭又到。宇文素眉自知躲闪不及,眼睛一闭,索等死。

  那第三枝箭刚刚离弦,宇文化及身后一个年轻人已经斜扑了上来,挡在宇文素眉身前,那枝箭已在他左腿关节之处。

  宇文素眉惊异的睁开眼,面前的年轻人宽鼻阔口,疼的一头冷汗,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武关总兵的二公子,伍廷焯。

  “大胆!”宇文化及大怒。

  他力道极大,伍廷焯的左腿已被穿,显然一条腿是废了。他拔出刀,砍去箭镞,一把拔出箭来,咬牙跪倒:“将军开恩哪!”

  宇文素眉却不领他情,翻身站了起来:“义父,这可是你的人搅场,与我无关!还有一枝箭,请赐下!”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又出一枝箭,重新缓缓拉开金弓。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将军住手!”

  一个女子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毫无顾忌的推开众人,冲到宇文化及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化的双腿,哭道:“你不能杀她!”

  她见宇文化及不为所动,又跑到宇文素眉身边,拉着她道:“眉儿,快给你爹爹认个错,快啊…”宇文素眉冷冷的看着她:“是你出卖我的?”

  佟萼急道:“眉儿,你快醒醒,那个李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素眉用力挥手将她摔倒一边,轻蔑道:“你也配说他?”

  宇文化及再也受不了,从牙中迸道:“小畜生该死!”弓弦一紧,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佟萼倒在地上,看见周围众人的面上几乎全是轻蔑和幸灾乐祸的神色,不又羞、又恼、又悲,捡起一截短箭,向心口直刺下去。宇文化及和宇文素眉一起惊叫了一声,宇文化及将弓一扔,两个人一齐扑了过去。

  佟萼没练过功夫,手上失了准头,并未刺入心脏,这一箭刺进口,却还有口气在。她拉着宇文素眉,哀求道:“是…是娘不知羞…眉儿,娘求你,别再和你爹爹怄气了…”

  宇文素眉与宇文化及对视一眼,多少有些尴尬,均是无话可说。

  宇文化及按住她伤口道:“莫说话!萼姐姐…你还有救的!”

  佟萼把手放在他手上,息道:“你…也莫要难为眉儿…她,不懂事…”

  宇文化及已是心痛无比,连连点头。

  佟萼的目光开始涣散,她转过头对宇文素眉道:“去给你爹爹叩个头…”

  宇文素眉千不甘万不愿,但母亲危在旦夕,还是向着义父跪下,低声道:“爹,孩儿知错了…”

  佟萼舒了口气,她已经无力说话,四下张望,将手伸向一旁的伍廷焯。伍廷焯连忙支撑着爬了过来,颤声道:“夫人…”

  佟萼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去找女儿的手,武廷焯连忙拉住宇文素眉。

  佟萼两行眼泪了下来,顺着眼角入鬓发中,叹息道:“报应啊…报应…”她第二次伸出手,将宇文素眉的另一只手放进宇文化及手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才长出了口气,声音愈来愈孱弱:“一切冤孽,就由我来担当…眉儿,记住他永远是你爹…”

  她忽然将口断箭一拔,一道血柱了出来。痛得她大叫一声,人猛地坐了起来,又向后倒在宇文化及怀中。

  宇文化及心胆俱裂,抖抖地伸出手去试她鼻息,已经咽气了。

  宇文素眉两只手都被拉着,看着惨死的母亲,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半天,她才惨叫一声,挣脱了两只手,抱住母亲尸身,喊道:“娘啊…”一年后,宇文化及奉旨调离义,义三关便交给伍廷焯把守。

  伍廷焯年轻有为,治军有道,本是上上的帅才,只可惜跛了一条腿,再也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识得他的人无一不为他抱冤,倒是他自己不觉得什么。

  三年后,宇文素眉孝,在武关内与伍廷焯成亲。

  伍夫人端庄素丽,武艺过人,是丈夫的贤内助。唯一的不足是人过于严肃,三年间从没人见过她的笑容…

  只是偶尔,她会一个人到关卡附近的一片草坡上,望着天空发呆。据说,只有那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夫人才会痴痴地望着远方,嘴角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来…

  经历过那个夜晚的老兵们渐渐都被调走了,武关是重地,兵马调动一向很是频繁。那些新来的士兵们常常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那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在笑什么,等什么… wANdAxS.coM
上一章   落日   下一章 ( → )
万达小说网提供了飘灯创作的都市小说《落日》清爽干净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落日全文无弹窗广告免费阅读尽在万达小说网,万达小说网转载收集落日最新章节。